书此墨言

阿尔托莉雅……阿尔托莉雅……唯愿你能得到拯救

【沈九x秋海棠】知否

特别特别特别喜欢这篇,和红线那篇一样的喜欢,不知道为什么热度这么低但是真的很好啊QAQ
可能因为太过走心与不合主流的事物总没嘻嘻哈哈的小甜饼让人愉快吧。
对于九棠,脑子里一直有幅画面,大概是少女的秋海棠笑着,转头看在她身后跟着的,只有十三四岁的沈九,这时候风吹过,粉白的海棠花瓣在风里飘飘荡荡,最终落到了少女的唇上。

嗨呀这是最气的:



非常ooc(高亮),各种私设。


原作向,沈九中心。


cp冷到不知道应该打什么tag。然而比起谈恋爱更想走剧情,导致完全偏题了,最初起这个标题的时候我真的只是想写一个爱情故事的啊……


终于在今年把这篇文发出来了。


————————————








(一)


“哥哥,他真好玩儿,我有点喜欢他。”


少女言笑晏晏,双颊绯红,好似院里将开未开的几枝春桃。沈九微微睁大眼睛,心里头仿佛有什么被轻轻拨弄一下,鲜活地跳动起来。


喜欢?多么新鲜。


沈九其人,尖酸刻薄,好勇斗狠,自己是个什么人他最清楚不过。从小在乞儿堆里长大,人人都指望他出淤泥而不染。只可惜,他似乎天生就是这种恶人,生在阴沟里,一辈子见不得光。


又怎么会有人喜欢他。


十几岁的年纪,终究还是少年心性,说一点都不高兴是假的。沈九忍不住多看了秋海棠一眼,他认定这眼神必然是阴郁可怖的,然而女孩却朝他露齿一笑,一双杏核似的眼泛着莹莹水光。沈九忙不迭偏过头去,有些狼狈。


“我也很喜欢他呢。”身后秋少爷冷不防出声,语气是十二分的柔和,却惊得沈九打了个寒战,心里一星半点旖旎念头刚刚冒出头来,又被生生按回去,埋进土里。


不用回头,沈九能想出秋少爷那副伪善的面孔,也能想出因为他这宝贝妹妹的一句喜欢,又要受什么非人的折磨。


她是小姐,你是下人,还不明白么?沈九心里学着秋少爷那高高在上的嘲讽语调,恨恨地攥紧袖口。手心刚结痂的伤口似乎又有些开裂,血液浸湿袖口,触手温热。没谁喜欢受伤,可疼痛能使得他清醒。沈九默默低下头,藏住满眼不甘与愤恨。


主子面前,下人没有资格发作。是了,他不过是最低贱的下人而已。


少爷。沈九在心里一遍一遍念着这两个字,好像要把它生生磨碎了咽下去。


“哎呀,你怎么流血了!”女孩惊呼一声,上前一步便拉起沈九的手。他还是头一次与女子靠得这样近,近得他可以闻见秋海棠身上的淡雅花香,沈九只觉得背脊紧绷,下意识握拳握得更紧。


秋海棠急得眼眶发红,无论如何也掰不开那紧握的拳头,只得用帕子先将他手上的血迹擦净,“小九小九,你不要这样,都流血了,让我帮你看看呀。”


“这么不小心,在哪里又跌着了,怎么不和我讲?”秋少爷两句话把责任推得干净。这谎扯得如此自然,语调如此急切,就好像沈九身上的伤的确不是他亲手打出来的一般。


沈九方才如梦初醒,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噌地缩回了手,背在身后,勉强道:“不过一点小伤而已,劳烦小姐费心了。”


“小小年纪,学那些个大人说话做什么?”秋海棠鼓着腮帮子,执意要给沈九包扎,被秋少爷不着痕迹地挡下,却仍然不死心,“真是,疼就说出来嘛,有我呢。”


“好了好了,别闹了。小九怕生得很,别吓着他。”秋少爷笑得脸都要僵,动作依然从容不迫,想来沈九日后这些个坏习惯多半是从这位大少爷这学来的,“我自然会叫人帮他处理伤口的,不必担心。母亲刚刚说要见你呢,还不不快去?”


秋海棠吐吐舌头,走到门口,突然又回过头来,娇声道:“小九若是遇上了什么事一定要来找我,我会帮你的!”


沈九咬着下唇,半晌没说出话来,只闷闷地“嗯”了一声,便不再有下文,一双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秋海棠的背影,直到她走到回廊尽头。


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我帮你。


他几乎从没接触过那样直接的善意,好像一簇火苗,炽热滚烫,让他几乎不敢靠近。


不过是儿时一句戏言,不过是随口一提的承诺,又有谁会当真?沈九其人,疑心病重,却自甘做一回傻子。


就好像摇摇欲坠的纸楼有了坚实的依靠,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终于安分地躺了在胸腔里。


“在想什么呢,‘小九’?”熟悉的轻蔑语调,秋海棠前脚刚走,这位少爷的狐狸尾巴就露了个彻底,沈九只觉得头皮一麻,便知道是秋少爷抓起了他的头发,“自己是什么身份,难道还不明白吗?”


“我……小的不敢逾越。”十成十的卑躬屈膝,然而这幅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只换来更多拳打脚踢。


沈九咬着牙,任由秋少爷的拳脚落在单薄的身子上,棍棒击打皮肉发出阵阵钝响。


他愣是没吭一声,只是长久地看着秋少爷那张与秋海棠三分相似的脸。


“看什么看,狗奴才,配这么看你主子么!”


虫蛾尚且知道追逐火光,将自身焚尽也再所不惜。


(二)


沈清秋从睡梦中惊醒,面颊湿润,不知是汗水还是泪痕。恍惚间他似乎唤了哪家姑娘的名字,没有人应。


此处是清静峰,他是清静峰主沈清秋。


想来那应当是个极其特别的名字,不然怎会只是从口舌中蹦出,心口便一阵一阵抽痛。


“明帆。”沈清秋侧身从床上坐起来,长叹一口气,揉了揉酸胀的额角,“去看看那小畜生还有没有一口气在。”


一片寂静。


三更半夜,竹舍里绝不会有别人。沈清秋喜好独居,不曾让谁住入过偏室,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风吹竹叶窸窸窣窣,夜晚安静得过分。


沈清秋原也不指望得到什么回答,问也不过是习惯性地一问,并没有几分真心实意。他半点不关心那弟子的死活,只不过是想起自己从前种种,忽而有些感慨罢了。


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模样是给别人看的,沈清秋自认从不是什么好人。至于如今这种地步,他竟然莫名有种报复的快感,老天给他这样可怖的遭遇,他便成为这样卑劣的人。现如今人人骂他作恶,从前他受苦受难时,怎么没有人来劝那恶人向善?这报应已然晚了太多年。


那弟子和他像么?像极了,却又一点也不像。同样是天赋异禀,同样是受尽打压,然而他却终生背一个“可惜”,那小弟子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沈清秋一言不发,手中折扇捏得喀喀响,左右睡不着,便又点起灯来看书。


苍穹山派剑谱,他早已看过不下五遍,每一个字他几乎都能倒背如流,然而却还是技不如人。已经尽力了,却依然做不到,天赋不如,气运不佳,这才是最绝望之处。


若是他能更早逃出秋府,若是岳清源及时赶来救他,若是他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秋少爷……他也曾有过机会。


可惜啊。


他沈清秋这一辈子,听得最多的两个字是可惜,最恨的两个字,亦是可惜。


已经尽力了,然而天赋不足,气运不佳,天时地利一样不占。别人这样可以成功,而你不行,这便是可惜。一件事物沦落到了要人“可惜”的地步,多半还有一层隐含的意思——回天乏术,无可救药。


越是从底下爬上来的,越是害怕别人瞧不起他,一举一动皆是嘲笑讽刺,殊不知最看不起他的也正是自己。人便是这样的,内里越是空虚,越要给自己撑起一个高大无比的壳子。


眼前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边上还有他先前作的批注,可沈清秋实在看不进去,草草翻了几页 ,便索性搁在一边,起身开窗。月光洒进来,映得满屋冷冷清清的白。


沈清秋从窗口无意一撇,发觉院里那棵枯树竟然开了花。点点桃红缀在枝头,夜里风大,吹得那柔弱的细枝一颤一颤,仿佛要折。


沈清秋隐约记得,好像是前几日他那富贵少爷大弟子明帆家中得了一株奇花,开出来应是半树红花,半树白花。听说这玩意珍奇得很,那小子便赶着献殷勤种在他这院子里。


那是一株海棠花。


沈清秋怔怔看着那花枝摇曳,兀自出神。


(三)


“是沈九,是沈九做的!除了他,还有谁做得出那种事!”那人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浑身抖似糠筛,“少爷明鉴呐,分明是他存了心要害我,小的、小的怎么敢呐!”


秋少爷扬手便是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怒斥道:“这话是你能说的?小九现如今可是秋府的准姑爷,你是什么东西,配得上骂他!”这一番话下来,仿佛立场分明的模样,顺带替沈九认了个罪,不愧为秋剪罗的风格。


沈九低头立在秋少爷身后,双拳紧握,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即便知道真相,秋少爷大概也宁可将错就错,让他当众出丑而已。


并不是不屑于争辩,更不是喜欢受委屈,不过是太明白反抗无用罢了。


不过是丢了块白玉笔洗,平日里也没见这秋少爷多么珍爱这小玩意,然而一旦发觉此事与沈九能沾上那么些个关系,他便来了劲。


东西是在人床铺底下搜出来的。沈九与他好几人住一间,巴掌大点地,究竟谁藏了东西实在不好说,更不好查。不过少爷的意思总归明晃晃摆在那儿,下人们不说,心里却也都明白。


更何况以沈九平日里的做派,人们也便是都习惯了坏事是他做的了。至于沈九如今颇受小姐喜爱,根本犯不着去偷这么些个小东西,大概也没有人愿意去多想。


他早已经习惯了没有人会为他说话。


若是像往常一样,秋少爷明里暗里羞辱沈九几句便算了,他一贯这么受着,心里将人千刀万剐,面上却还是温温顺顺的模样。


“我没有!”沈九深吸一口气,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似的,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不是我做的。”


可唯独是现在,他不能叫任何人看不起。


沈九挺起身子,与秋少爷直视,只觉得从头皮到脚尖都在发麻。对他的恐惧机会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像是给自己壮胆似的,又提高声音重复一遍:“我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秋少爷大概也没预料到沈九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自己对着干,奈何不好当众发作,便咳嗽两声,缓缓道:“我自然是相信小九的,只是也不能平白让秋府担了个是非不分仗势欺人的恶名。你,把这件事给我说清楚了。”


那人跪在地上磕头,似是看了沈九一眼,又立马移开目光,声音颤抖:“小的不过是个粗使奴仆,哪里又有机会进得您的书房,沈九其人心思歹毒,故意把东西藏在小的床下,哪天东窗事发了,还有小的给他背黑锅呢!”


秋少爷听着,未置可否,只是微微一挑眉,手中折扇摇得越发欢快。


“我日日夜夜在少爷书房中伺候,若是存了心要偷,何必又等到现在!更何况书房中什么名家字画不比这么个东西值钱,翡翠金玉我不拿,偏偏要拿这么个玩意,你说是什么道理?”沈九居高临下看着那小厮,尖锐地质问道,“我从未得罪于你,你倒是无端要害我,你说这又是什么道理!”


那小厮浑身一颤,脸色煞白,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一句:“……我、我真是冤枉的。”


下人们又开始窃窃私语,不过这一回目光尽数锁在那小厮身上。


“罢了,小九说的也是,不过这么个小玩意,若是为它伤了和气就不好了。”秋少爷收起折扇,一敲桌子,又泄愤似的补了句:“把这狗奴才拖出去,杖责五十,若是他还能活,便让他留下吧。”


沈九心中一紧。秋少爷这般草草了事,分明是故意不说清楚,让此事存疑,到了最后吃亏的便还是他。


没人信他,沈九再清楚不过。


“呀,这么多人在这里,好热闹,在做什么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姑娘银铃一般清脆的嗓音远远便传过来——是秋海棠。然而此时此刻,比起喜悦沈九心中更多的却是惶恐不安。他猛然低下头去,生硬地移开目光。


他不想让秋海棠看见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更害怕她因为这事对自己存疑。沈九突然有些明白秋少爷为何专门挑在这个日子追究此事了,不过是为了叫他在秋海棠面前丢丑罢了。秋剪罗终究还是忍不了他眼中畜生一般下贱的奴仆与自己平起平坐。


“没什么,不过是丢了点小东西罢了,他若是喜欢便叫他拿去也好。”秋少爷笑道。这话听着总叫人觉得哪里不对,沈九站着,那人跪着,脸色却是如出一辙的惨白,这个“他”指的是谁,倒真还不好说


沈九想要开口解释,却好像被生生扼住了咽喉,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将将才累起来的一点勇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若是说了,她会信么?


秋少爷可以苛责他,下人可以议论他,奴仆可以陷害他,这些他都能忍,这些年来也都忍惯了,可是秋海棠不能怀疑他,绝不能。


“既然是小事,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哎呀不提这些,我这趟回来带了好些新奇玩意,哥哥和小九跟我去看看么?”秋海棠笑意盈盈,竟然丝毫没有要发问的意思。


秋少爷神色一僵,大概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秋海棠会是这么个反应。沈九看他这表情便知道他心里崩不住,急着要发作,果然听他说了句:“妹妹与小九先去吧,我有些头晕,先去歇会儿。”


“好吧,那小九便跟我来吧。”


沈九只得应下,心里估摸着厅中跪着的那人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两人走在路上,秋海棠兴致极高,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小麻雀似的,沈九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却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小姐。”沈九终于下定决心,艰难地开口道,“我当真……没有动过秋少爷的东西。”


闻言,秋海棠却是扑哧一声笑了。沈九心中仿佛有人在擂鼓,大起大落地跳个不停。她轻轻牵起沈九的手,柔声道:“我知道呀,我当然是信你的,小九可是我未来的夫君,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谢谢小姐。”


“小九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不止我信你,你自己也要相信自己嘛。”女孩子甜甜地笑笑着,风穿过回廊,轻抚她粉嫩的脸颊,撩起额前几缕碎发,无端端让沈九想起窗边将开未开的花骨朵儿。


胸腔里头沉甸甸的,又热乎乎的,沈九说不出这是个什么滋味,只是将秋海棠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他绝不会再放开了。




(四)


柳清歌死了。


沈清秋一早就料到没有人会相信他。岳清源坚称这不过是意外,然而即便是一派掌门,仍然堵不住悠悠众口。


此事一出,苍穹山上哪一位不是对他冷眼相待,彼此心照不宣,不过碍于岳清源的面子,不好说出口罢了。


残害同门,连师弟也忍心下手,沈峰主当真是好毒的心肠!


沈清秋心烦意乱,一天里砸了好几套茶具。弟子们吓得要命,唯恐再和他扯上半点关系,也没有人来房里收拾残局。


做恶人便要从头做到尾,事到如今,他哪怕做了善事,也不会再有人信。


怪只怪他沈清秋多管闲事。


他实际上做没做重要么?此时此刻在苍穹山上下眼里,他就是罪人,别说仔细调查事情的原委,没一刀结果了他都算客气的。


“师、师尊!”明帆急匆匆一把推开竹舍大门,看见屋里头一片狼藉,心里有些忐忑,道:“木师叔已经检查过柳师叔的尸身了,请您和各位峰主到苍穹主峰……议事。”


议事?说得好听,不过是找个由头给他定罪罢了!沈清秋神色阴鸷,唰地收起折扇,冷笑道:“好啊,我倒要去听听,我是如何谋害柳清歌的。”


苍穹主峰。


岳清源坐在主位,神色肃穆,中间站着木清芳,大厅中唯独空着两个位置——一个是柳清歌的,一个他的,气氛说不出的沉闷诡异。


沈清秋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捏着折扇,青筋一条条暴起,面上却不显露出来,一拂袖,淡然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诸位师兄弟,柳师弟身陨一事……”木清芳语气平稳,却有些低哑,细看他脸色也不大好看,似乎许久没有休息好了。


沈清秋目不斜视,手指藏在袖中越收越紧,若不是有这把折扇挡着,他的掌心早已鲜血淋漓。全苍穹峰上下,都在等着这一句话。


等着这一句话给沈清秋定罪。


“纯属意外。”木清芳道。


沈清秋动作一滞。


诸位峰主面面相觑,似乎始料未及。齐清萋猛然站起身来,不可置信道:“木清芳?”沈清秋看她表情,就好像看见一等一的清官竟然贪污了万两白银一般,心中不由得冷笑。一个两个的,心中早已认定了,又还议什么事。


“我已经探查过柳师弟体内灵脉,其中损伤的确是自身灵力暴走所致。”木清芳似乎看了一眼沈清秋,顿了顿,又继续道:“柳师弟体内的确留有沈师弟的灵力,不过那灵力尽力护住了柳师弟心脉。只可惜柳师弟修行功法霸道,灵力宜疏不宜堵,这才酿成惨剧。”


一锤定音。


木清芳的话在苍穹山派极有说服力,他为人向来正直,从不偏私。如果说岳清源相信他无辜还可能掺杂了一定对沈清秋的偏私成分,那木清芳也这么说便一定是事实了。


然而,沈清秋瞥一眼众人脸色,心下登时了然——他们信木清芳,但不信沈清秋。


人若是在心里认定一件事,无论事实如何,自己总能拐几个弯儿圆回去。这件事不过是明面上安定下来,私下里更多人还是相信沈清秋“帮”柳清歌是假,心机深沉杀人于无形才是真。


“诸位师兄弟可满意?”沈清秋起身冷冷道,随即头也不回,径直离去。气氛一时间降至冰点,许久无人出声。


“瞧他这狼心狗肺的,安的什么心思谁知道呢。”不知道是谁低声嘀咕了一句,以在座诸位峰主的修为,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岳清源咳嗽一声,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将柳师弟的尸首好生安葬吧。”


“可……”还有人想说些什么,却被齐清萋打断,她拱手道:“先前是我们误会了沈峰主,就该是要道歉的。况且以柳师弟的性子,定然不会高兴看到这冤罪扣在人家头上。”


岳清源点头。


“师尊,苍穹主峰发布告示,说您是清白的!”明帆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他原本是沈清秋最看重的弟子,这罪名如果真让沈清秋给坐实了,又有谁还敢收他这恶人的弟子?


然而沈清秋神色阴郁并不见好转,也懒得再装腔作势,一挑眉,赤裸裸问道:“你以为有多少人会信?”


明帆抱拳的双手微微一颤,心中暗叫不好。


沈清秋冷笑,双手撑在桌上,好像全身都失了力气,半晌才道:“……罢了,你回去吧。”


他只是突然间觉得很无趣。抛弃前尘往事千辛万苦坐上这峰主的位置,依然如当年一样受人鄙视嘲笑。


说到底,他们什么都不信,只信自己而已。


(五)


是夜。


沈九趁着天黑摸进那小院之中,果然看见一条人影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为什么害我?”沈九蹲下身子,问道。


地上那人下半身被打得血肉模糊,嗓子也喊得哑了,勉勉强强留得半口气在,他张口吐出一口污血,哽咽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我真的……”


说着他竟然哭起来,一个人高马大的粗汉子,被打成这幅模样,如今又哭得这般凄惨,饶是沈九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却还是坚持问道:“我问你为什么偏偏要推给我。”


“我……我母亲若是再没有钱治病,便真的……对不住,我绝不是存心害你的!”那人越说越激动,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泪水汗水和血水混杂在一道,顺着他黝黑的脸颊留下。


沈九仍然是冷冷望着他,问道:“你听不懂人话么,我问你,那么多人与你住在一道,为什么非要诬陷我。”


那人浑身一抖,充血的眼珠看一眼沈九,断断续续道:“我不过是想着……想着你如今得小姐喜爱,不会受什么重罚……况且、况且……”


“况且这种事推给我,也十分可信么?”沈九勾了勾嘴角,面上却不见半点笑意,见那人沉默不语,便知道自己这正是说中了。


“因为我是街边的乞儿?”


“因为我是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的?”


“因为我平日里不与你们来往?”


“因为我他妈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好人?”


沈清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眶发红,恶狠狠看向地上那血肉模糊的人,咬牙切齿道:“我他妈要是真有一天坏事做尽了,也他妈都是你们逼的!”


那人只是缩在地上,喃喃着:“对不住,对不住……我只是为了母亲……我……”


看呐,多么一个好人,孝子!越是光明磊落,便越是和他势不两立。多年以来压在心口的怨念终于爆发,沈九踉跄着倒退两步,却是无声地笑起来。


“你该死。”沈九转身,行尸走肉一般往门口去,低声道,“你们都该死,他妈的,疯了。”


“别走,别走!”那人梗着脖子声嘶力竭地喊道,“沈九,这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我枕头底下还有一只钱袋,你能不能最后帮我一次……把它带给我母亲,里面的钱……我、我分一半给你,分一半给你!”


“我要你的钱做什么。”沈九突然顿住脚步,却不回头,“还是在你们眼里,我不拿钱,就不会办事?”


“求求你了……真的……咳……”那人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好像要把心肝脾胃肾一口气全呕出来似的,声音越发虚弱下去。


——你便忍心这样为难一个孝子,一个老妇人?


——可这世上人人都不容易,他们能为难我,我凭什么不能为难他们?


沈九径直走出门去,任由那人哭喊求饶,不再回头多看一眼。



(六)


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地牢时,沈清秋曾问过自己,可曾后悔。


后悔这样苛待当年那不起眼的小弟子,后悔走上这条不归路,后悔没有娶妻生子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他透过洛冰河那双血一样红的眼,好像看见逃出秋府那晚沾满血的手,以及女子不成声的呜咽。


然而一切已经太晚。无论是对当年的沈九,还是如今的沈清秋。


沈九再次睁开眼,却看见自己的身体躺在床上。


清静峰,竹舍。


他本该已经死在洛冰河手里的。起初他以为是老天给他机会,让他重新来过——直到他亲眼看见那身体站了起来。


这一缕游魂,无根浮萍一般飘着,竟也一直没有散去,也实在是无处可去,于是便跟着自己的壳子晃荡。


起初沈清秋眼见“自己”做了那许多荒唐事,气得恨不能吐出一口血来,只可惜他连个正经身子都没有,自然无血可吐,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他觉着自己好像在看一场戏,只不过有几个人与自己先前的旧识重名罢了。


柳清歌、齐清萋,他何时有过那样袒护他的至交好友;明帆、宁婴婴,他何时有过真心敬爱他的弟子。他沈清秋,从头到尾孑然一身,又有谁许诺过会陪伴他,做他的后盾?


一切与他无关。


不过好在这些个人都还活着,这样横竖便怪不到他头上来了。


金兰城中,女子面色苍白,凄然道:“沈九,我是你的妻。”


鬼魂是流不出泪来的。


洛冰河曾说,一切不过是他咎由自取。那时他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仿佛当年受了秋少爷责罚,被毒打后扔进柴房。他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约摸是预感到自己活不长了,竟然直直盯着洛冰河,啐出一口血,大笑道:“是,我是这样恶毒,我咎由自取!你又比我强到哪里去,哈哈哈……”


说秋剪罗使沈九成为今日之沈清秋,也不全然对。或许早在从沈九睁开眼,生在流氓地痞堆里,和野狗野猫抢食吃的时候,一切便已经注定了。之所以有所谓出淤泥而不染,也是因为有人拉过他一把罢了。


他这一辈子过得苦,秋海棠亦然。纠纠缠缠若干年,谁也没落得个好下场。想来那秋少爷似乎还过得好些,至少他一辈子绝大多数都还是为所欲为的快活日子。


人死了多好,死了一了百了,痛的累的终归是活人。


魔族圣陵中,秋海棠失魂落魄地跌入陷阱,半个身子被坚冰覆盖,冻得嘴唇发紫,眼看是活不成了。恍惚间嘴里念叨着什么,那声音极轻,又抖,着实听不真切。


约摸是一个人的名字。


“小九,你、带我走……带我走吧……”秋海棠咳出一口带血的冰碴,腥味在胸腔里头漫开,她只觉得手脚没了知觉,耳朵里嗡嗡响,眼睛也看不大清楚了。


那人当时便也是这样痛么?


恍惚间,面容清秀的少年在半空中向她伸手。


她痴痴地去接那人的手,看见自己袖口花纹繁复精美。记忆里她从没有穿过一件这样好看的衣裳。


啊,是了。那是她念了一辈子,也没有亲身穿上的喜服。


这衣服还没有给沈九看过,便再也没有了机会,叫一把大火全烧了个干净,好可惜。


少年人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身形颀长,面色偏白,被这红彤彤一派喜庆颜色生生映衬出几分红润,煞是讨喜。


女子如花笑魇,宛如一朵春花开在寒冰之中。然而美人成了美人图,美则美矣,盈盈秋水一般的眸子不再有光了,姑娘也再不会脆生生地唤谁的名字了。


沈清秋终究没有再应她一声。


不敢,也不配。


他只愿秋海棠下辈子投胎能有一条好命,一生平安喜乐,别再遇见他这样的恶人。小姑娘一辈子都是小姑娘,活泼亮丽,天真可爱。


或许有一天,两人在街上擦肩而过,一辈子就见上那么一面。


这大概也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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